一抹阳光的献身

轰然，压抑如潮水般袭来，千军万马，浩荡无边。

向来是不喜这种暗蓝至黑的色彩，配上陈墨的礁石和灰白的海鸥，沉沦至极。细看时却发现海面上轻轻掠过的一笔金黄，如细线一般，如丝如缕的阳光，浮在水上。

于画展，遇到这样一幅画，实属幸运。那排成一字型的哀伤海鸥，那翻腾汹涌的黑色浪花，那早已被腐蚀的礁石，仿佛全世界都在沉睡，每个人只能在梦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伊甸园。只是那丝线般的一缕阳光，照得透彻，照亮了那暗流涌动的海底。也许画的尽头还会有一艘破渔船，迎着风浪，向着那缕阳光。醒来，睡下，倾听那清脆的海风声，希望来了。

我相信，丝丝缕缕的阳光定会汇聚起来，照亮这片黑暗土地，也唤起沉睡的世界，充满生机。那时，透彻的光线，明媚的宛若水洗过一般，金灿灿的轮廓，光辉而神圣，不是一整片，而是一缕缕地照亮每一个角落。

我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只是。

“你看这幅画，就没刚才好。黑色的暗沉画面里竟然还有阳光，这笔加的得太差了，反正我是不会画的，太矛盾了。”身边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似很懂地跟身边的女孩说着。那青年，不英，也不俊，眉间是年轻人独有的戾气，一副自得的神情，眉毛张扬要飞天了。而那个扎着巨大蝴蝶结头饰的“粉色”少女，满眼崇拜。我笑了。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礼貌地打断了青年的滔滔不绝。那时为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背着包夹着眼镜，语气沉稳温和。“小伙子，这我有些不赞同。这缕阳光，乍一看是败笔，实际却是点睛之笔。仿佛是黑暗中的光明，或是最后的一抹希望，我反而认为，这很好。”

“最后的一抹希望。”我不再笑了，也不管那青年是何时离开，只是重复念叨着这句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面前的这道阳光，漂泊，似乎将被湮灭，那刺眼的一笔金黄，说是希望，可更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明亮的让人心酸。像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在海那边，用力地挥舞手巾，祝亲人安好。别人看到的也许是感动，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希望的最后一秒逗留。阳光隐于深处，厚积薄发，等到喷薄而出的那一刻，光芒便会倾泻于世界万物之上，而这样的光辉，则需要忍受许久沉寂，忍受孤单寂寞与嘲讽。

那缕阳光，悬在海面上，被黑夜衬托得可笑。

在成功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分文不值。在成功之后，所有的成就却又显得薄如蝉翼。我们总是在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弱小的力量在偌大的世界中找寻温热的存在感，却忘记了这一点一滴的温情，竟逐渐积累起磅礴的力量，黑暗黎明过后，太阳，会照常升起。

我仿佛在刹那间成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紧扶礁壁，蹒跚而来。末了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礁石上。潮润的风吹湿了眼眶。我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汹涌海面上的那缕阳光一点一点按下去，似针线般，倏乎间被丢在了哪里，然后再也找不到了。我从怀里掏出手帕，小心擦拭双目。想起了很多，例如青春，例如先走的爱人，例如年迈体衰的自己。摸出烟，被风燃上，即使呛，也没了知觉。因为，没有希望。只得成一尊眺望远方的雕塑，想着刚才的那缕阳光，贪婪着曾经给自己的温暖与希望，也期待着有朝一日，化成《老人与海》中那个英勇暮年之人，迎着微风，绽放出和少年同样灿烂的微笑。

那缕阳光，是希望的开端，也会是光明的末端，会照亮迷茫的心灵，也会似针般，一点一点地，刺痛完自己，留下麻木和黑暗。但是只要心不迷失方向，就这样默默地等，在角落里，在风沙中，总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清晨，迎来从未见过的光辉。

际遇不同，年龄不同，想法，也不同。

我不知道，这缕阳光是否会消失，还是汇聚万缕，普照大地。

只知道，那缕阳光，是一种残缺的美丽，就像杜拉斯的情人所说的那样，我爱你年轻的时候，却更爱你如今面容憔悴的样子。只是，希望那缕阳光带给自己的温暖能永远铭记，记住它不完整的美丽，记住它普照大地后的炫景。珍惜便好。

厚积薄发，重在“厚”字，唯有忍受寂寞之人，才能狠狠地给世界还以重击。我们都在等待，我们终会闪耀。

那幅画的作者没有告诉我们那缕阳光的归宿，但答案，自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