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选择

这里围坐着三个人，一家三口。他们各自一把椅子地坐着，仿佛要召开一个会议一般，议题也许就是桌子上的那张表。然而会议是无声的，却似乎在默诉着什么。挂钏的声音显得十分仓促，貌似要催他们快点做些什么。男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张表，心却不觉地想着什么。母亲一直在啜泣，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又看看孩子的父亲，无助充斥着她的心;此刻的父亲，迷离地盯着墙上的锦旗，那是曾经的病人们送给他的，第一次这个办公室让父亲觉得不自在，仿佛是头一次他让自己的诊室弄得如此不快，他再次拿起桌上那张表，那张骨髓捐献单……

男孩还记得，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也是他刚过完十六岁生日不久。父亲把他和母亲一同叫到自己的书记，母亲忧郁的眼神一直看着他。他只知道父亲这两天话变得少了，老是一个人在屋里抽闷烟，不时还会与母亲大吵一架。沉默片刻，父亲终于开了口。原来父亲接到了一位病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的免疫系统几乎衰竭，几次治疗后方有好转，但只有接种骨髓干细胞，才能有效病治。然而要找到两个相契合的基因又谈何容易，在与几家医院联系无甚成果后，父亲无意中翻着全家的病历，并为些大为懊悔。因为那个几近契合的人，竟是他的儿子。男孩听罢怔在了那里，母亲则霎时哭了……

他明白自己已经十六岁了，父母虽然有他的医护保障权，却不能在像小时哄他打针那样蒙他做或者不告诉他，他已经十六，可以自己抉择，却不能草率，毕竟关乎生命，但抽骨髓的痛，他是有耳闻的。父亲轻扣桌面将他“唤醒”，凝重地看了看他，似乎示意该选择了，他咬了咬手指，却又本能地看向母亲，母亲却一把拉住父亲，哽咽道：“不行，我已经失去过了，我不能再让他受苦了。”

男孩似乎又回想起来，他曾和父亲一同去看过那个女孩，她身上插满了管子，吊瓶中的一滴滴药剂如沙子坠入他的心，那双满是扎痛的小手让他不自在，更不必说那个母亲，红肿的双眼直直盯着父亲，双手握着父亲的手，或者说是死死抓着，用哭哑了的嗓子哀求着，这个神情，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曾告诉他，他会有一个小弟弟或妹妹，他也曾听过母亲的肚子中那小小的心跳。那时的母亲和他一样喜悦，却在一次出门回来后，不再提及，他觉得那一次后，母亲瞬间老了许多。每次他再提及此事，母亲总是苦笑着摸着他的头，红着双眸对他说，在另一个世界。他后来才明白母亲在得到那个孩子前就失去了他。

而现在，他知道每个人的纠结。父亲身为医生，在亲人与职责中的痛苦，那是个难以决定的选择。母亲有过失去的痛楚，对他的疼爱使她心如刀割。而他却难以面对如此选择，那孩子的母亲的眼神与自己的母亲又何其相似。他可以直接交给父母，却逃避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属于自己的选择权，那岂不是永远长不大了!他不签，于已可以避皮肉之苦，于良心却忘不掉那个孩子的病榻，那个母亲的神情，但自己却又对那种有莫名恐怖的陌生事物避之不及。他看看钟，又低头，看看表格，又把它推开。他开始咬手指头，仿佛在寻找慰藉，低着头却一直在想：十六岁的我究竟该做些什么呢?

十六年间，他见过父亲收到的无数锦旗，他明白父亲那双圣洁的手，回春过多少生命的苏醒;他看到过母亲微隆的肚子，他能想象母亲当年怀他的情景。他们都为了生命，为了别的生命付出过心血。而十六岁之前的他呢?他总是索取，却不曾思考过回馈，他因别人而丰满自己的生命，却未曾给予，如果说那时还小没有责任，那现在或许是时候了。或许他应该让十六岁的自己创造价值，他害怕那个母亲得到却失去，他更害怕未来的自己说：“我本可以。”

他最终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十六岁的他自立自主地选择：为生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