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荒第几篇
然而，京师西山的盐铁古道旁的桃花村里，却是一片安宁祥和，天外云卷云舒，村店口花开花落，便是村中人生活的一切，时光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
桃夭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再过一年就十六岁了，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坎，她却都看不上，因为她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那便是氓，氓和桃夭同岁，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他们的梦想便是永远相守在这古道旁的小村里，哪怕并不富有，相濡以沫就好。
但是，战乱很快波及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村里，氓被征去辽东抗金的军队中，离开桃花村时来不及和桃夭再说一句话。
“桃夭，氓回不来了，已经过去一年了，你都十六岁了，也该嫁人了。”母亲含泪对桃说道。“我不能。”她还在心里相信，或许他会回来。“娘和你爹老了，怎么还养得起你……”“娘，我……”她的心动摇了，她或许不能这样托累爹娘……她回过了原本坚毅的头，看着娘亲苍白的鬓角。“夭，岁月不留人，乘着还有人向你提亲，你就委屈了吧……你这样等，何时是个头……”她在那一瞬似乎就要被说服了，但她宁愿报着一丝幻想，也许他会回来，她一定要等他……就在她下定了决心时，她看到娘流了泪，一滴一滴打在她的心口上。“夭，咱们家没有钱，以后打仗来，你在这让我和你爹怎么办……”老泪横纵在焦黑布满沟壑的脸上。桃夭屈服了，她不能这样自私，她对自己说做事要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良心……不久，她嫁给了同村一个姓王的小伙子，过得很平淡，战争的硝涸也没有再染捐桃花村。
桃夭每日操持家事，奉养公婆，直到有一天，她摇着辘轳看到井水中自己的倒影。她才只有十六岁，这样的年纪，难道不应该是如花美眷月下花前的日子吗?而她却将韶光都付予了似水流年，她是不快乐的，她依旧想着氓。她用力摇了摇头，她已经身为为妻，怎能另有杂念。她应好好相夫教子，而不是登上垝垣以望榆关!她拉起水桶撑碎井中十六岁少女的脸，提起水桶向家中的水缸闷头走去。不不不，桃夭觉得自己是愚蠢的，无能的，面对爹娘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面对氓呢?她的良心会怎么样?她对得起自己的誓言吗?她停住了脚步，倚在了村口的槐树上。而一股罪恶感来袭，她又觉得应该对得起自己的爹娘丈夫，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她是个女子啊!她定了定神，提起水桶想回家去干活。但她看到大槐的叶子间斑驳的疏离光影，想起了当年与氓绕床弄青梅的日子，氓骑着竹马而来的样子，一切就像阳光照在了绣花绵鞋的里子上，苍老而温暖。
桃夭哭了，她只有十六岁，她应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得来。她下了决心，扔掉手中的水桶，跟到了山脚的尼姑庵前。
她整好衣冠，走入了山门。“女施主，可有忧心之事?”“师傅，我想知道，我还能否留住我的碧玉之年，氓可会回来?”“女施主随老尼来。”
无量殿前香火缭绕，转经轮发出沉闷的转动之声。老尼微闭双目，念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享行是，亦复如是，女施主，今夜若东北天边有流星陨落，氓战死;若东南星陨，则其蒽，会带皇帝赏赐的女子归家。诸法空相，女施主莫再流连。”
是夜，月白风清，东北一星陨。桃夭很痛苦，但她又带着欣慰与轻松。“毕竟他没有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但他死了，你快乐吗?”她流着泪笑着问自己。她想起老尼的话，“或许，正是众生度化了佛祖，我放不下所有羁绊，被礼教，被爱情，被良心牵制，我以为我对得起自己，而到最后，我也和所有人一样，自私、渺小。我的十六岁的碧玉华年，就葬送在了犹豫不决与无尽的顾忌上，从没有做过自己……”
她发誓来生的十六岁，她必做真实的自己，随后从山崖上纵身跃下，沉入了永恒的寂寥。
夜正长金风骤起，魂魄结天沉云幂，桃之夭，枯而陨，余下一炉沉香屑静候着最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