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城-闲时记梦

丙申五月既望，吾踱于月夜庭中，夜凉如水。吾闻夜莺啾啾鸣唱，时而低回，时而婉转。不觉侧耳倾听，又间以风吹佳木之沙沙声，十足野趣也。

夜半，吾归，不足半刻便沉入梦乡。吾以此文以记趣梦。

初时，吾处一屋檐下。大雨倾盆，水如断线之珠垂于檐下。吾素爱雨，是以雨后万物如洗，原野生烟，雨雾迷蒙，诗意十分，故吾决然撑伞步入雨幕之中，缓缓兮踱行，晏晏然自喜，吾如坠云雾仙境，不自禁抬手以触，然忽觉指尖微灼，乃知此雨竟非春日好雨，而为酸浊之雨!吾思及此处乃城市之中心，或有酸雨，何不漫步乡野，一览美景?念此处，吾欣欣然前行，然行多时，仍高楼广厦绕与周身，毫无绿野广陌。吾怪之，问于行色匆忙面戴口罩之行人，方知今已百年之后，乡村已然亡失于世，而城市全据地球之上。吾惊矣，不能信之。

复前行百步，入一园圃。鲜花丛生，绿叶摇曳。吾喜前行，方觉此花非彼花，实为极尽仿真之假花矣。厌厌离去，途经一馆。其中竟营造沃土草木之境，置鸟其中，匾书：珍贵花鸟，仅供观赏，请勿触摸。悲哉!何以花木鱼鸟竟于今少见珍贵至此!过一学堂，望其师为孩童展示鱼鸟草木图样，伴以录音鸟鸣。孩童状极欣喜，双目盈溢好奇激迈之色。嗟乎!何以百年之后吾辈之后竟须以图音之物享此趣!胸中怅然，诚难抒解，故愤然离去，转而前行。

忽过一处，此地竟有绿植飞鸟，清流芳草。吾惊喜交加，正欲就花依树，然一人阻吾道曰：“何人是也，岂敢私闯此地?”吾不解，欲与之辩，而其人云此地为朱门豪族之居处，斥巨资植花木，豢鱼鸟，辟土地，仿乡野，闲杂之人不可入内，唯恐毁其景。

吾惶惶然退走，若失魂落魄之人踉跄迈步，立于雨中，环视四境。楼厦密布，使人郁顿;苍穹灰蒙，再无碧色;流水污臭，全无清波;游气浑浊，吸其伤身。

呜呼，哀哉!吾立于冷雨城中，茫然哀戚，世间再无乡野热土，惟有冰冷无情之城市。思及百年前，吾立于野花陌上，长歌于林，莺鸟啾鸣，清流九曲。吾虽愚鲁之人，亦可享陶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极乐;亦可知大师“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之迷醉。而今柏油水泥之辈全然掩于芳土之上，再无清越鸟鸣，永失人间珍宝!若仅失野趣，尚可忍。然今人食无味，桌上尽人造加工之肴;居无植，房屋皆单调拥挤之状。吾实难测“不可居无竹”的苏公于此，公何以忍乎?此仍未尽，今人卧病，白术、半夏无踪，牛黄、麝香难觅。则今人何以愈?惟食尽然化学调配之药品，苦哉!苦哉!!

忽惊坐而起，汗下沾襟。环顾周身，无雨无楼，惟窗外明月悬空。月华铺洒室内，如霜如银，美极幻极。夜风轻拂，窗边案上绿植曵动，送入阵阵清香。吾披衣下床，奔入庭中，梅林尚在!清流尚在!夜莺仍鸣歌不止，足下湿土亦柔软芬芳!噫，长吁一气，安哉!

太史公曰：“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地球乃世人惟一之家园，若贪欲无垠，索求不止，妄将世界易为“地球城”，则晓夕之间受惩诛，必悔之不及矣!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莫大于不知足。岂以错之然后知悔?今停步，尚无大伤矣。然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今夜奇梦，虽梦邪，不敢忘其训。故录此梦，冀以警后来人也。

丙申五月，月夜思梦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