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见为实

话说唐时，有一乡绅、为树德之家、积善之门。人皆呼为云员外。一日忽红光满堂、香生内室，云夫人一娩两子，员外大喜，即名二子为云临、云瞻。二子年少好学、早慧颇显，一时得乡邻之青眼、睦友之高看。

岁月如梭，距当日之事，已十七年。云临昼夜读书、不分时令，窗外事概不耳闻。云瞻似有所懈怠、朝读一句，便出房门，游于林间、河畔、麦田之中，旬日不归。夜里又出，中夕方回。员外素奉黄老，未曾严加管教，但员外于二子，心内亦有定论。一日，员外友智叟来访。智叟者，何人也?乡中称其才高四皓、节重叔齐、可见一斑。智叟与员外相携入内室、令仆婢出酒食，击盘把箸、推杯换盏。凭酣行令、新句迭出。酒酣之时，员外因询以二子日常态度，言辞间颇重云临、而轻云瞻。智叟笑而答曰：“远见为实”。员外暗度其意，“远见”者、乃瞻也。智叟见员外神态，心已了然。遂言：“君但知一意、不知二意。远见者、旁观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员外未解真意，疑智叟言辞是醉后所至，一笑而过、并未深究。

又过一年，春榜动，选场开，员外二子皆过乡试。谁知于京城应试之时，云临龙门点额、榜上无名。而云瞻拔得头筹、擢为新科状元。寻授云瞻尚书郎，衣锦还乡。正是：一朝首登龙虎榜、十年身中凤凰池。员外慨然、又喜又疑。书房内逡巡半晌，又到掌灯时分。盼天速晓，唤来次子询以中故。

瞻言曰：“儿初在乡中，举止颇异于同窗学子。一日读《诗三百》，见卫风硕人篇，姜女之姿，可为天人矣。诗云柔荑、蝤蛴、儿不解其意，遂于河畔观前者、又于林间寻后者。又有诗云‘嘉禾生九穗、瑞麦分两岐’，儿愚钝、又不解，遂寻以观之。白公有诗‘独坐听松声’，又述松声为‘寒山飒飒雨，秋琴泠泠弦’。儿慕其雅意、遂学于先贤，夜至林中听松涛也。此‘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纸上之言终无切身体会，难以贯通。儿读书求工而不求数量，浮于表面，过目既忘，确无实用。一书潜研数遍、|辄成诵、悟其妙旨，便可烧之。若再观旧书，儿窃为之不齿也!此儿日夜出游，而读书更少却才选凤池之缘由。”

员外听罢，抚掌大笑。次日，员外携酒访智叟，询以当日“远见为实”判断之缘由。智叟笑曰：“君有二子。长君终日攻书，虽先贤之牛角挂书，囊萤映雪而不及也。次君虽面上不甚用功，但也不眠花宿柳，全丧其志。窃观长君面色不佳，双目无神，如皇旨令其读书，虽目在而心不在也。贪快贪多，难成大器。次君目光如电、兴味甚浓、所做之事，亦与其桌案上之《诗三百》有关。据此所见，次君岂次于长君耶?君为二子之父、爱子之切，乃局内人也。老拙为旁观者，自然晓彻于君。”

员外听讫云瞻、智叟之言、颇感茅塞全开。云瞻似乎读书更少，出游旬日，而云临终日端坐，挑灯夜读，却做了事倍功半之人。员外思想至此、感触极深。铺纸悬腕、于纸上劲笔书一唐诗。君可细观，乃唐白公居易所书《放言五首》其一也。

员外寿只再一纪，当日书卷便传云瞻之手，作祖训以代代流传。云瞻痛哭数日，服丧三载。手展宣纸，员外题云“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此一绝句也。“但爱臧生能诈圣，怎知宁子解佯愚?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云瞻捧卷恸哭，遂裱此句于庭前以示子孙。

此乃“远见为实”也。一意可解为云瞻之事，一意又可附为智叟之言。云家子孙代代相传，以为至宝。家传百年依旧兴盛，实珠玉之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