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小牛
“哞——”一声悠长浑厚的牛叫划破田野的寂静，我放眼望去，一头膘肥体壮的水牛甩动着油光发亮的尾巴，正安然自乐地咀嚼着新鲜嫩绿的青草，那冰爽的滋味缓解了口干舌燥，它不禁仰天长啸，来释放自己满心的愉悦。看着这幅生机勃勃的水牛哞叫图，我想起了妈妈曾经给我讲过数次的一件事，一件深深烙印在她心中的事。
以前，家家户户都要养头牛用来犁地，妈妈家也不例外，与几个邻里乡亲合买了一头温顺的母牛。它可谓牛群中的西施，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蒙着层薄纱般的泪水，蝶翼般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在淡淡的煤油灯光下显得异常楚楚动人。它的叫声低沉柔和，虽不及其他牛的粗犷响亮，但在田地中干活时可真是有劲。每当学校的放学铃如约而至，飞奔回家的妈妈还未放下书包便心急火燎地冲到小瓦房里抱起一大把喷香松软的草料来到母牛面前时，它总会羞答答地垂下眼帘，轻哼几声，伸出热气腾腾的舌头轻柔地舔舔妈妈的手背，犹如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向人撒娇讨吃。那模样不禁使大家心生怜爱，暗下决心，不管有多大的困难，自己饿着没事，无论如何都要喂饱它。
在大家的悉心照料下，深秋的一个上午，小牛在乡亲们的紧张期盼中顺利出生了。大家一边忙着烤火使牛棚暖和，一边精挑上等的草料给母牛补充体力。虚弱的母牛趴在暖烘烘的稻草上，慈爱地注视着小牛，硕大精致的眼睛里闪着灿烂的母爱光辉，一遍又一遍地舔着小牛身上湿漉漉的毛。小牛闭着双眼，全身的皮毛如丝绒般细腻柔滑，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十分华贵高雅，惹人喜爱。
每当妈妈放学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牛棚前看小牛。小牛总是依偎在母牛的怀里，贪婪地吮吸着甘甜可口的乳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殷勤添加草料的妈妈。一旁惬意的母牛半眯着眼，侧躺在舒适绵软的草垫上，一会儿亲切地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妈妈，热切地哞叫几声，仿佛在倾诉着真挚的感谢之情;一会儿关切地注视着正津津有味吃奶的小牛，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幸福，不愧是一位伟大的母亲。等小牛喝饱后，母牛才不紧不慢地凑到草料前，悠闲自在地大口咽着美味的食物，不时回头瞟瞟正在嬉戏玩闹的小牛，欣慰地眨眨眼，仿佛干活时的所有疲劳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凌晨天还未亮，妈妈一家仍沉浸于梦乡里时，在远处几缕悠扬绵长的鸡鸣声中，一阵铿锵有力的“吧嗒吧嗒”如闹钟般准时把他们唤醒，那是母牛带着小牛在院子里跑步晨练呢!活力四射的母牛朝前迈了一大步，冲天高昂地哞叫几声，撒开蹄子，轻松自如地在那坑坑洼洼的石子地上来回奔跑，那矫健的身躯，有力的步伐，不禁使人浮想联翩，好似一个身轻如燕的奥运选手在一展雄姿。母牛跑着跑着，停了下来，转过身朝畏缩不前的小牛温柔地叫唤几声，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闪着迫切的期待：孩子大胆一点，迈开双蹄，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小牛听了，眨了眨不再胆怯的双眼，冲母牛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聚精会神地目视前方，小心翼翼地迈出蹄子，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一些尖利的小石子割破了它那稚嫩的蹄子，它却一声不吭，坚强地忍住疼痛，努力地朝母牛奔去，尽管路途艰难，但它还是坚持到底。母牛高兴地用拴着绳子的鼻子蹭了蹭小牛的脑袋，激动不已。得到赞许的小牛哞叫着，嬉闹着，犹如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牛妈妈站在一旁看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幸福。快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牛跑步也由最初的不稳变得平稳，妈妈一家也为小牛的自信勤奋感到骄傲。
可是，在一个寻常的早晨，意外发生了。
妈妈一家被一阵声嘶力竭的母牛哀嚎声惊醒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这叫声怎么和平常的不一样?外公急忙前去牛棚查看，眼前的场景犹如当头一棒，不由得使他愣住了：只见小牛瘦弱的脖子上缠着几圈绳子，无力地瘫倒在稻草上，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外公快速地解开牛脖子上的绳索，把它抱出牛棚，放在毛毯上进行抢救。母牛全神贯注地盯着小牛，焦躁地哞叫着，心急火燎地在牛棚里团团乱转，犹如一个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候的家人。尽管外公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还是无力回天。母牛看小牛再也起不来了，仿佛明白了什么，发疯似的把头往墙上乱撞，猛烈的撞击，凄惨的长啸，绝望的眼神正一字一顿地告诉人们：“是我害死了它!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孩子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原来是母牛不小心把拴在鼻子上的绳子绕在了小牛的脖子上，它极力想解开，可绕错了方向，绳子越缠越紧，最终酿成了悲剧。它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悲痛欲绝，突然吃力地站起身，缓慢至极地朝小牛走去，好像一个举步维艰的老人，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和困难。昔日调皮可爱的小牛已经闭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母牛的前腿缓缓跪下，用鼻子轻轻地蹭着小牛的身体。外公惋惜地抱起小牛，把它埋葬了。母牛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贴着脸颊缓缓地流下来，看了不禁让人潸然泪下。
从那以后，母牛沉默了。
它一蹶不起，整天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大眼睛不再如以前的光彩夺目，而是黯然无神地凝视着小牛埋葬的地方，对昔日最爱的新鲜草料毫无兴趣，身体日渐消瘦。妈妈一家不忍心看它这样伤心，将它转卖给了别人。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头母牛，但它的身影却深深地烙印在妈妈一家的心中。妈妈说，她从没看见过动物流泪，但那一次，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母牛因丧子流下了眼泪。
“哞——”那头膘肥体壮的水牛再次哞叫起来，仿佛在寻找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