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服

这时，他很高兴。

讲实话，他年纪不小了。刚从“里边”出来，没两天，就有公司愿意接受他。虽然只是答应了他面试的请求，但他仍然很高兴。

他的确很高兴。

可天气却不怎么开心。盛夏里，烈日当空，燥热确实那么理直气壮。沉默的小区门前，铁栅栏被炙的灼热。蒙着薄薄烟尘的未曾枯败的柳，更有气无力的垂着。说了，他很高兴。偏就是这样的沉闷，也未曾碍着他轻快的脚步。

但表现的再活泼，也难掩一个真相——他老了。灰白早就飞上了他的发梢，皱纹更是肆虐着。但看不出恶像，有谁能想象他的过去呢?

吹着口哨，燥意稍稍消退。

“前边好像有人围着什么东西在看。”他发现了什么，远远地望了一会儿。事实上，他感觉自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他的周身有太多新鲜事物了。是的，他在“里边”太久了，以至于让世界忘了他，也让他忘记了世界。但他决定过去看看，这个时候，的确不会当误面试的时间。

围观的人群不是很多，但在外边看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边是商厦的门口，即便很热，相比刚才冷清的小区门口也多了不少人。拥搡的人群，有意无意的让他有些烦躁。

“进去看看。”

他生的不高，但力气不算小。但直接扒开人群貌似显得太鲁莽。只能从人群中钻进去，还一边道着歉。一个高瘦的男人，瞧见了他，用手扇着根本就没有的汗，高声说道：“哟，这么喜欢凑热闹啊!”他向前的身体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终于进来了，但里边的情况，令他不禁有些错愕。

这是个半躺在地上的老妇，左手拄着地，右手扶着心口。额前顶着豆大的汗珠，声音微颤，再说：“谁能..扶我起来啊。”

他先是很纳闷，转而又愤怒。这群人，就是这样袖手旁观!仅仅这一点的话，到也不至于使他这般愤怒。事实上，看着那人群中的老太，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件事——那件改变他命运的事。

多年前，他的老父亲已然过去。而他的老母亲在乡下种田，却不幸染上恶疾。那时他在千里之外的穷乡辟岭做着矿工。老母亲只好独自独自进城寻医。哪成想，天有不测风云。在寻医的路上，不幸被一辆蓝色的货车…司机当时跑掉了，老人在地上无人敢管。后来有好心人给送到医院，却…得知此消息，他连夜赶回家乡。此时肇事者也自了首。但回到家知道事情原委的他，明白了是司机逃逸才酿成惨剧，哪怕，就早送到医院一会儿..他气火冲心，拿着刀找到了肇事司机..

这就是他的故事，他不想让自己的故事重演。所以，他决定将人群中的老太送去医院，然后自己离开。

走向人群中央，嘈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转又议论纷纷。

“他以为他是谁?”“嘿嘿，傻子!”“嗯，有好戏看了。”

他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是真不懂。只自顾自的向前。刚刚那个高瘦的男子好像要叫住他，但，欲言又止。

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他俯下身，准备将老妇人扶起。却没想到——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撞倒的!”老妇人的叫声那么刺耳，刚刚虚弱的样子一瞬间就被取代。反而，反而，这两声叫喊中气十足，完全没有刚刚行将就木的感觉。她的手强有力的抓住他的裤腿，狠狠的摇晃。

他错愕，他惊慌，他迷惘。他看到了老太凶神般的表情，好像要吃了他。他看到了围观的人脸上微妙的表情，仿佛早就预见了这一切。他看到了闪烁的手机相机，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围过来的人群。

警察适时地出现了。是的，很及时。

老太仿佛看到了救星，大叫大喊着要警察救她的命。这很夸张，在她的嘴里，他成了恶魔。高瘦男子摇摇头，走开了。见着围观群众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警察没有询问什么，就将老太和他带回了看守所。这个过程，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

他哪是老太的对手，多年了牢狱生活，让他变得木纳。老太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更要命的是，他有前科。

不由分说，这件事被当做典型案件处理。上了报纸头条，上了热播的电视节目。专家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大街小巷都在拿这件事教育小孩子。学者站出来了，但不是打抱不平，而是讨论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力。全社会的舆论都指向他。短短一天，他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为人所唾弃。当时围观的群众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没有人在意事件原本的样子，就像攻击男子，并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被撞”老人被给予了特殊的照顾，有领导来查看病房，有小学生送来鲜花。但撞她的人很穷，给不了她医药赔偿，只能国家出钱，因为“连累了国家”，她很自责。

总之，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很正义。除了他。

他在哪呢?

时针再次指向了12点，凌晨。

城南的看守所里，他打了个喷嚏。摸了摸手上的那对铁铐子，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头靠在铁床上，有些不解的念叨：“这衣服的面料，是什么啊?”

他了想一想，对另一件事还是不大明白：“外边的人穿的那么光鲜，跟我这件比，哪个材料好呢?”

他想不通，到底是谁穿着囚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