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一根根上好的干柴，都是爷爷一斧一斧劈出来的。战争年代结束后，爷爷才能带着奶奶在老屋定了闲居。那时候，顶多也就六七十年代吧，这柴也就从那时候开始累积到了现在。以至于每年冬天，我们在老屋温暖的伙房里面围成一圈烤着柴火，从不担心柴会烧完。

爷爷是个勤劳的人，从我懂事起就是早起背着锄头下地，白天一直忙活到晚上。而奶奶则是典型的旧农村女性，在家劳作着女人的细活。我有四个姑姑，结婚生子都离开了老屋，只有爸爸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在老屋的一边住着。等后来我上了初中，爸爸在临近公路的边上盖起了楼房，至此，儿女子孙都离了老屋。

很多人都幻想过自己老了以后的生活，也许是惬意的晒着太阳，也许是热闹的与邻舍拉家常。从我们离开后，爷爷奶奶也没了多少该忙碌的，除了已经习惯的劳作，更多的是串串门，打打麻将，享受着颐养天年该享受的时光。他们从抗日战争到新中国成立，从**年代走过21世纪，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可以说，没有什么扛不住。但是老，谁都扛不住。

奶奶率先老去，开始有顽疾缠身，家人不停的买药治疗。后来一次意外手臂骨折，虽然慢慢治好，也没有了以前那么灵便。男人的劳作总能让身体硬朗，女人则扛不住岁月的沧桑，奶奶的身体愈发的变差，自理能力开始下降，记忆也开始模糊起来。这时候，儿女都不常伴了身边，爷爷便闲不住了照顾奶奶，衣食起居，样样备至。爸爸还有几个姑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帮奶奶洗澡，洗衣服，晒被子，我有几次感觉到，双眼无神的奶奶，目光总会在儿女的陪伴中散发一丝丝光彩。

老屋的伙房便成了奶奶常坐的地方，柴火烧的暖暖的，有时候儿女们陪坐在身边闲话家常，而更多的，只是一个人默默坐着，安安静静。也许，是在想着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

我也参加工作了，偶尔才能回家，每次也都只是到老屋看看，小坐就走，开始奶奶还应了我的呼唤，到后来，竟然不记得我是谁了。我也不以为意，老人嘛，记忆变差是当然的。但我竟然没意识到，这也可能是生命末期的信号。

突然有一天，凌晨不到4点，爸爸一个电话急冲冲打来，奶奶不行了，速回。第二天我就急忙跟单位请了假往家里赶。到老屋的时候，奶奶已经微弱的躺在床上，医生对我们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虽然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在场的每个人也都预料到了奶奶的这一天，但真到这一刻，我无法表达自己想了些什么，在场的人开始通知几位姑姑和其他亲友，希望能在奶奶临终前见最后一面。

第二天，家人都回来了，儿女孙子围了个满屋，轮流跟奶奶说着话，喂奶奶吃东西。奇迹出现了，气息微弱的奶奶竟然开始慢慢移动身体，并且开始吃东西，还似乎食欲不错的吃下一大碗粥。接下来的两三天，奶奶开始意识清楚的跟自己儿女搭话，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是回光返照。

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伙房里面又燃起了柴火。给奶奶洗澡，洗头，洗衣服，晒被子，一阵忙活了后，大家上班的上班，忙事的忙事，又各自离了老屋散去。

没过几天，接了爸爸电话，奶奶走了。

永远的走了。

每个人都没能在奶奶的生命末期给予整天的陪伴，除了老屋的柴。

我现在感觉奶奶那时候独坐在柴火边是想了些什么，也许她想到了会死，也许她想自己还希望着什么。不管怎么说，她应该是安心了，生命的最后几天得到了家人的最好的陪伴，从不甘心立即离去到几天后心满意足的离开，我竟然发现，我们都不曾有奶奶这么坚强!

又到了一年冬天，柴垛，依然还在。

但烤柴火的人，已经不在。